“它需要让所有东西都开源，并停止在闭门造车的情况下运行。”
日前，挪威消费者监管机构Norwegian Consumer Authority（NCA）表示，挪威户外服饰品牌Norrøna使用Higg材料可持续发展指数（Higg Materials Sustainability Index，简称Higg MSI）对其相关服装产品进行环保声明“可能存在虚假与不实”，有误导消费者之嫌，违反了挪威的《营销控制法》（Marketing Control Act）。同时，NCA也致函可持续服装联盟（Sustainable Apparel Coalition，SAC）及快时尚品牌H&M发出相关警告。目前，SAC及其联盟成员H&M和Norrøna宣布暂停在面向消费者的信息中引用Higg指数。
图片来源：SAC
NCA主管Trond Rønningen表示，“当服装业和其他行业在营销中使用环保声明时，环境声明的正确性非常重要。”他指出，品牌在营销过程中需要真实，并且任何环境效益都要给人以最均衡和准确的印象。“这是一个基本原则。否则，消费者可能会在错误的基础上做出购买选择。”
Higg指数早已受到多方质疑
Higg MSI是由全球性非营利组织可持续服装联盟（SAC）与其技术合作伙伴Higg公司最早于2012年制定的可持续性评估工具，旨在为品牌、零售商和制造商对其产品所使用的材料提供生命周期评估参考（Life Cycle Assessment，LCA），帮助其做出更可持续的选择。目前，Higg指数在时尚行业内得到了广泛支持，加入SAC的超过250名合作伙伴中还包括耐克、沃尔玛、Levi’s、亚马逊等国际大公司。
去年5月底，SAC推出了面向全球消费者的透明度计划，即引用Higg MSI数据为基础的产品标签工具，该工具旨在向消费者展示品牌所用材料与传统相同功能的材料相比对环境更友好。Norrøna和H&M是当中的首批使用者。
NCA表示欢迎任何组织或品牌采取任何举措来推动行业的可持续发展，但在给SAC的致函中，NCA认为“SAC不应该允许其合作伙伴将Higg MSI应用于面向消费者的营销目的”。根据NCA对Norrøna的裁决内容，Norrøna使用Higg MSI作为数据来宣传其有机棉T恤的环境效益，但其营销方式给人的印象是“T恤使用的是有机棉而非‘普通’棉花，所以其对环境的影响要小得多”。NCA对此还表示“无法看到Norrøna有证据证明这种说法”。
Norrøna在相关产品的官方页面信息中引入Higg MSI数据以推销产品的环境效益（截图于6月30日）
图片来源：Norrøna
NCA对这一指数的担忧在于，一方面Higg MSI测量的是特定纺织材料对环境的平均影响，而并非针对特定产品/成品；另一方面，这一指数工具有其局限性，并未考虑产品影响环境的所有相关方式，如一件衣服是否会产生微塑料，或其可生物降解到达什么程度；再者，该指数的基础数据部分在科学意义上已经过时，并不适合以此为基础进行比较。这些因素都意味着，引入Higg MSI数据作为营销目的来强调产品的环境效益很容易误导消费者。
事实上，相关行业组织及专家对Higg指数提出质疑并非第一次。SAC在2020年8月发布最新版Higg指数时，就曾被指出对皮革的可持续指数评估“存在误导性分析”，从而遭到包括国际制革委员会、美国原皮皮革委员会、中国皮革协会在内的全球皮革行业代表的联名“抵制”，呼吁SAC暂停对皮革的Higg MSI评估，并要求对皮革指数的评估方法及数据进行重新审查。
Higg指数对皮革的评估被认为有失偏颇
图片来源：laconceria.it
当时，国际制革委员会表示对SAC及其Higg指数的积极意义和意图予以赞扬，即其致力于为服装、鞋履、家居室内设计等全行业相关参与者提供对比材料可持续性的数据资源，以推动行业可持续发展。然而，国际制革委员会也明确强调，“使用不适当的方法，和过时、不具代表性、不准确和不完整的数据”进行对比评估，意味着对皮革材料的可持续性评估有失客观公允，同时将皮革对环境的影响持续进行不正确的宣传，也会对皮革行业发展造成负面影响。
无独有偶，去年6月在杭州召开的“2021国际丝绸联盟主席会议暨丝绸可持续发展国际智库论坛”上，国际蚕业委员会项目总协调Dileep Kumar同样批评了Higg指数“通过未经证实的信息和数据将丝绸描绘为不可持续的纤维”，意大利丝绸研究中心主任Graziano Elegir也在会上阐述了Higg MSI的六点不合理之处。
而在本月早些时候，曾获得普利策新闻奖、目前为《纽约时报》气候变化领域的记者Hiroko Tabuchi更发文称，相较于棉花、羊毛或皮革等天然材料，由SAC监督的Higg指数显然让对环境造成不利影响而闻名的合成纤维处于更有利的位置。文中表示，这一指数目前已受到不少可持续领域的独立专家和天然纤维行业代表的严重质疑。
SAC官网称其Higg MSI已提供超过90种材料样本的可持续性评估，并得到行业内的广泛使用
图片来源：SAC官网（截图）
不少批评人士更称支持Higg指数的一些数据来自合成材料行业资助的研究项目，这些研究尚未完全开放独立审查。此外，部分被纳入的其他研究的范围也相对狭窄，并不具备行业普适性。
评估方式亟待进一步完善和透明
可持续咨询机构Eco-Age的咨询师Philippa Grogan表示，“如果将生命周期评估视为一个钟面，那么Higg MSI只关注了中午12点到下午3点之间的影响。”她认为这只是对环境影响中非常具有选择性的一部分。“为了体现一种产品的可持续性，我们需要从前一个午夜到下一个午夜之间进行评估，这不仅是从摇篮到商店，而是从摇篮到坟墓。”
今年3月，日内瓦商业与人权中心和Eco-Age联合发布的行业报告《时尚行业中可持续性指标的使用与误用》就指出，当前时尚行业中绝大部分的可持续性评估“既不全面也不精准”，其中也提到了Higg指数。
报告提及的“不全面”指对环境影响的评估阶段，即基于生命周期评估只是从“摇篮到大门”（Cradle to Gate）而非“摇篮到坟墓”（Cradle to Grave）。换句话说，报告认为这类不全面评估更多是关注产品离开工厂/商店（大门）前的可持续性评估，而并非全生命周期内对环境的影响。
生命周期评估的三种类型
资料来源：《时尚行业中可持续性指标的使用与误用》报告
Grogan还补充指出，Higg指数的片面性不足以让它成为让消费者做出明智决定的参数，而且在她看来，这一指数“破坏了所有相关人员的所有努力”。“这好比教科书式的‘洗绿’（Greenwashing），”Grogan表示，“通过将极其不准确的数据附加到衣服和鞋类信息上来误导消费者。”
使用过时和不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数据，是SAC乃至其他相关组织在进行环境影响评估时的主要问题之一。Grogan指出有时这些数据甚至由品牌自己上传，“他们可以添加来自最佳实践示范的小型棉花农场的数据，而不是来自大型农场的数据”。这也意味着真实数据对整个行业而言并不通用。
缺乏透明度也是SAC及其Higg指数目前存在的一大问题。Linda Greer是SAC前董事会成员，同时也是一名环境科学家。她表示SAC的做法“一直处于保密状态，这不是一个透明的系统”。例如，据美国非营利新闻机构The Intercept指出，去年5月，Higg MSI将聚酯纤维的评级从45/公斤下调到36.2/公斤，意味着聚酯纤维获得更好的可持续性排名。但专家们无法解释这一变化，而SAC及Higg公司也没有公开他们调整变化的相关依据。
批评者质疑SAC及其Higg指数工具对聚酯纤维材料有“洗绿”意图
图片来源：SAC
面对各种质疑以及近期NCA的严重警告，SAC首席执行官Amina Razvi在接受英国《卫报》采访时回应道，“我们不断与批评者和利益相关者就他们使用该评估工具所遇到的问题进行接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工具在基于反馈和最先进的理论与技术中不断发展”。她声称所有生命周期评估数据都经过“审查、证明和验证”，但也承认“数据过时”是一个行业问题，需要进一步改进。
在回应NCA的官方声明中，可持续服装联盟表示目前已暂停了将Higg指数面向全球消费者的透明度计划。不过，面对Higg平台上的所有用户及联盟成员，Higg MSI和其他Higg指数工具仍然有效可用。
SAC去年5月底宣布推出面向全球消费者的透明度计划，即基于Higg指数的产品标签工具
图片来源：SAC
SAC在声明中称，已认识到将生命周期评估数据转换为面向消费者的信息存在着更多额外的挑战，并希望待努力与NCA和其他监管机构达成一致后，重新启动这一面向消费者的计划。为了加快实现这一愿景，SAC表示，已紧急委托第三方独立专家对Higg MSI的数据和方法进行审查，而SAC进行的最近一次审查在2016年。此外，SAC还提到将通过与其行业合作伙伴共同制定一个全面计划，以收集和提高行业所需的环境影响的数据质量和可用性，从而推动更明智的决策。
此次被NCA“点名”的挪威品牌Norrøna在回应中强调品牌“绝不想误导消费者”，其目的是为消费者正在考虑购买的产品提供尽可能多的启发性信息。Norrøna表示品牌一直在努力实现100%可持续发展，“这一愿景包括对环境做出更大的承诺，并帮助消费者做出对环境有影响的明智选择”。
而基于NCA的反馈，Norrøna也表示会“致力于从我们的生产中提供尽可能真实和全面的数据”，并意识到，“如果不使用有关生产方法和材料的事实和数据，消费者就不可能获得关于产品的充分信息”。“重要的是，消费者要了解产品是如何生产的，包括原材料来自哪里、理想情况下产品使用什么化学物质、生产过程中消耗了多少能源和水资源等，最低限度要被告知制造商对工厂生产相关的社会条件有所控制。”Norrøna补充道。
对产品的可持续性评估需要涉及整个生命周期，包括生产过程中的任何环节 © MORENO SOPPELSA
Gregory Norris是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做生命周期评估相关教学的教授，同时也在2016年对Higg指数的方法论进行过评估。他认为这一指数仍然代表着“一项非常有价值的工作”。但Norris也表示批评人士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认为这一指数“仍有改进的余地”，例如行业数据可以通过独立抽查来进行定期验证。但在他看来，数据缺失是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正如《时尚行业中可持续性指标的使用与误用》中提到，导致当前时尚行业所主张的可持续性评估难以服众的主要原因是缺乏可靠的数据和分析，以及对行业标准化和透明度要求的缺失。在提到Higg指数应该如何改进时，Eco-Age咨询师Philippa Grogan就表示，“它需要让所有东西都开源，并停止在闭门造车的情况下运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