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直美:我笔下,日常生活处处皆有魔法闪现
2021-09-23 15:34 星期四
莫莉&石黑直美 上海译文
2020年,英国新锐90后女作家石黑直美推出了她的首部短篇小说集《逃生路线》。这部作品以独一无二的、多元风格的方式,将奇幻文风、细腻情感与精巧结构融合为一体,呈现在读者面前。

2020年,英国新锐90后女作家石黑直美推出了她的首部短篇小说集《逃生路线》。这部作品以独一无二的、多元风格的方式,将奇幻文风、细腻情感与精巧结构融合为一体,呈现在读者面前。

“石黑一雄独生女”的身份让石黑直美出道之初就收获了别样的关注。但很显然,没有人会在阅读她的作品时念叨这件事。真正的读者关注的是文字。

石黑直美也深知这一点。她想要用自己的小说向读者展现“文字的魔力”。

image

Escape Routes《逃生路线》

2020年2月10日Cunning Folk杂志记者莫莉·艾特肯与这位备受关注的女作家进行了访谈。

(以下对话中,MA代表莫莉·艾特肯,NI代表石黑直美,该对话由吴洁静翻译)

本月,石黑直美出版了她的首部短篇小说集《逃生路线》。这部作品充满魔力,妙趣横生,令人心神荡漾。她的故事探讨想象力、心理陷阱和终极自由的主题,带有精怪色彩,但同时又扎根于现实。这种奇妙的混合,令我在阅读的过程中深深为之着迷。我有幸与石黑直美约在伦敦的一间气势恢宏的豪华咖啡馆见面,不过,那天我俩谁都没有穿得很正式。交谈中,我围绕着这本充满魔力的新书不停地提问,而她也耐心地顺着我,一一作答。

MA:直美,你是怎么想到要写《逃生路线》这本小说集的?最早写的是其中的哪个故事?

NI:我最早写的是《平屋顶》。几年前,我完成初稿时正居住在伦敦的一幢公寓大楼里,那里有一个——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有一个平屋顶。写完这篇小说之后过了很久,我才开始想到要不要索性创作一部小说集。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搬去了巴斯,在那里的一家小型独立书店工作(书店名叫“B先生”,如果你还没去过,那绝对值得来一场“朝圣之旅”)。自出生以来,我一直生活在伦敦。搬去巴斯之后,我感觉这座城市与大自然的亲密关系简直就像魔法一样。我家门口的风景好似从童话世界里直接搬过来的。比如“双绿隧道(Two Tunnels Greenway)”,那是两条被废弃的铁路隧道,位于美丽的山脚下,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自行车道和步道,它同时也是一座沉浸式的音乐艺术装置。当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与过去熟悉的生活截然不同的环境里,感觉变成了我自己笔下的某个人物——生平第一次离开伦敦,投入到一个日常生活处处皆有魔法闪现的地方。就是这样一场经历,激发了我写一本短篇小说集的热情。

MA:书里有几个故事,比如《巫师》和《剪羊毛的季节》,是从孩子的眼睛看出去的。你是否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孩子的视角与众不同,更具有魔力?

NI:显然,孩子确实拥有完全与众不同的视角。我不能肯定这种视角是否更具有魔力……我只是觉得童年很有趣,值得一写。人们在童年时期,对自我的认知总在不断变化,在某些方面极度脆弱,极度依赖他人。基本上可以说是处在一个敞开心扉、随时接受变化的状态中。

另外,(显而易见)小孩动不动就会碰到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因此他们每天都会主动期待发现新事物——这种状态我也很喜欢。实际上,如果说想要《逃生路线》带来什么,我希望它能够让读者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曾经敞开心扉的那种感觉,回忆起自己小时候面对频繁的变化是如何做到习以为常的。小孩习惯于处处感到惊讶,在与新事物接触的过程中不断被改变——我希望我的这些故事能够把人们带回那段时光。

MA:整本小说集给人一种感觉:城市是枷锁,而乡村带来自由。这一点在《心病》和《加速!》两篇中尤为明显。你觉得为什么会给人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和讯号呢?

NI:是我在努力传递这种讯号。我从小生活在伦敦,对于四季流转很少有深切的感知。此外,尽管生态危机当前,但其实对于世界上到底还剩下多少物种,我也不了解。所以,像我这样的人,非常珍视那种讯号。二十多岁离开伦敦,参加一个接触大自然的速成班,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从一种有毒的世界观里被解放出来,好像心中某个未知的部分被唤醒了。我对于整个世界的看法——包括对人类的生存方式——都因此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某种我希望是更真实、更健康、更博大的东西。我坚信乡村能够提供一种非常真实的自由——一种可以让我们看得更清晰的自由,我想是这样吧。我希望这种视角的变化能够在读者中引起共鸣。不要放弃质疑所有那些极端的城市生活模板所供奉的特权和价值,我坚信这对我们而言意义重大。归根结底,只有这样才能给我们带来真正的自由和幸福。

MA:虽然大自然能够提供自由,但它也桀骜不驯、难以捉摸。能请你详细讲一讲这本小说集里所包含的对自由的双重标准吗?

NI:有一种理解认为,自由就是无拘无束,没有义务,不做承诺,不亲近任何人。这种“自由”也往往不需要互帮互助的社交网络,不需要任何可能会把我们捆绑在社会中、使我们受他人关照的各种牵绊。在写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总想到乔恩·科莱考尔(John Krakauer)的《走进荒野》(Into the Wild)。这本书讲述了发生在克里斯多夫·麦克坎德莱斯身上的一段极具悲剧性的遭遇。在我看来,这是一则骇人听闻的讽刺故事:一个人切断所有牵绊,真正地走出生活的舒适区,努力寻找一种所谓的“纯净的”自由,但结果却掉入了另一个未曾预料到的陷阱。

在我的很多故事里,想要努力切断一切世俗牵绊的主人公,最后都逐渐消融了自我——私人生活和个人身份通过升华融入自然。这也是我对《走入荒野》的一种理解。那种寻找自由的方式,从逻辑角度来看,似乎可以总结为将自我认知转化为某种非自我的东西:某种大于任何个体,能够超越一切牵绊、精神创伤和情感义务的东西。那种自我消融——当然,与死亡仅一线之隔——本身可以称之为自由,但也是最具悲剧色彩的一种。所以,没错,从这方面来看,我在这本小说集里写自由时,确实是抱有双重标准的。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也正因为这种双重标准,使得那些故事更发人自省,也更凄惨。请不要让我的摇摆不定扰乱了你的阅读!

MA:你的好几个故事中都出现了“鸟”这个象征物。你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个意象?

NI:全世界的人类普遍认为“鸟”是一种能够用来代表“自由”和“逃离”的象征物。不过,我在这本书里写了大量的“鸟”还有个专门的原因,那就是:《平屋顶》是我写的第一个短篇,我是坐在我所居住的公寓的楼顶上写的,当时我就是被群鸟包围着的。我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短暂的片刻里,我和群鸟共享一个空间,但群鸟观察城市的角度一定与我的人类视角截然不同。“鸟”可以飞越漫漫长途,对世界的见识几乎同等于人类。而且,它们自由地飞来飞去,不用像人类一样对擅闯私人领土、跨越国界、入境以及移民政策有所顾虑。我很喜欢这个想法。

我也喜欢古英语诗歌,那些出自诺曼底征服前真正古老的东西。而“鸟”经常在那些诗歌中出现,作为一种灵魂摆脱世俗枷锁的意象——显然,这种对自由的看法与《走进荒野》类似,是一种禁欲主义式的自我否定。我经常将“鸟”作为人物渴望自由的外在表现。我喜欢用不受世俗拘束的事物,比如“鸟”,来衬托出那种渴望所遭受的禁锢,瞬间凸显出“自由”的可望但不可及。

我喜欢将壮丽的鸟群比作一整部短篇小说集。一群鸟就是一群人,个体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宽广、更庞大的几乎是隐隐绰绰的整体。

MA:这部小说集里的大部分故事都植根于现实,但同时又带一点魔法色彩。这种融合使人物在某些时刻会发生变形。在如今这样一个常常令人深感困惑的世界里,你认为你的这类小说能给读者带来启发吗?

NI:也许算不上太多吧。我的意思是,仅仅依靠一组短篇小说为我们在当下的世界里引航是远远不够的……不过,是的,如果有人读了这本书,并因此回忆起人生中那一段相信变革、相信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政治上都可能迎来奇迹的时光,那我就很高兴了。在我看来,书中魔法的最大作用,是让我们再次感受奇迹。奇迹被人们普遍低估了。它听起来极其庸俗做作,但我却深信它能够增强我们的共鸣,让我们梦想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MA:“捕鼠人”系列由发生在一个腐坏王国里的三个相互关联的童话故事构成,它串联起了你的整个短篇小说集。在你看来,这个系列与其余的那些故事有着怎样的联系?

NI:用一个童话故事的框架将其他故事串联起来——我很喜欢这个说法,因为这正是我希望达到的效果,让其余那些现实故事也看起来像童话或寓言一样。另外,我偏向于认为这三个明显是童话的故事是一面哥特式镜子,映照出其他那些相对比较“正常”的故事,比如“正常”故事里的群鸟,在疯狂的哥特式故事里就成变了群鼠。

这三篇童话故事也有一个总体的叙述形态,即“长大成人”/“对混乱破败的世界负有责任”。我希望这条线索能够贯穿整本书,因为书里的所有故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写的其实都是关于年轻人通过各种途径最后发现了这一点。

MA:我听说你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能跟我们讲讲吗?

NI:当然!它会在2021年春末由火种出版社出版。我对它充满期待。我不想透露太多,但可以说,比起《逃生路线》,这部小说更贴近社会现实,主要讲了两个完全不同生活背景的男孩在十多岁的年纪时偶然相遇,成为知心好友。但在长大成人后,他们分别跨入了当代英国社会的不同阶级。他们要想办法如何跨越阶级的鸿沟,将这段珍贵的友谊维持下去。

MA:最后一个问题,听说你曾经在B先生书店担任阅读治疗师的工作。那你能为读者推荐一些鼓舞人心、具有魔法力量的作品吗?

NI:真是个好问题!我想推荐的这本书,其实不算魔法,而算是科幻,那就是贝奇·钱伯斯(Becky Chambers)的《通往愤怒小星球的漫长旅行》(The Long Way to a Small Angry Planet)。它其实有点像是一本太空人类学的书。作者在书中构想:如果人类和外星生物共同生活,会是怎样的情形——而不是跟过去的那些作品一样,总认为我们会跟外星生物开战。这一点我觉得很好。总的来说,这是一本可爱、温暖、情商很高的小说,通过在外太空的冒险旅程,帮助人们重新树立对人道主义的信仰。

乔治·松德斯(George Saunders)的《12月10日》(Tenth of December)是一本疯疯癫癫、超乎想象的小说集。每当你需要精神上的鼓舞,就可以回过头来读一读这本书,尤其是被选为书名的这一篇。当下政局动荡,非常适合读这个故事,它提醒我们:即使到了在个人看来前途一片渺茫的时刻,人类也总有奇迹般的能力,让自己做一个更善良的人,从绝望的冷漠中挣扎出来,去帮助那些需要他们帮助的人。如果你还没有读过乔治·松德斯,我想说,他将古怪、超现实,以及几乎是魔幻现实主义的讲故事元素,与那些非常有人情味的、我发誓你绝对会一见倾心的人物角色结合在一起。他的故事能在每个人身上发掘出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精神。

最后,我还要推荐一个短篇小说,是尼尔·盖曼的《十月故事》(October Tale),出自他的短篇小说集《高能预警》(Trigger Warning)。这是一个可爱而又微妙的童话故事,发生在一个瓶子里的精灵和一位女性儿童文学插画师之间,很适合成年人在睡前阅读。它纯净美妙、充满魔力的完美叙事,我敢肯定,能让每个人都在极度温暖舒适中进入梦乡。

本文仅代表转载平台和作者本人观点。
经公众号“上海译文”(ID:stphbooks)授权转载。原文略有改动。
图片来源于上海译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阅读原文

收藏
59.62W
要闻
股市
关联话题
6949 人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