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唱一和的方式，展现戒指丰富多彩甚至光怪陆离的美学面貌。
L’École 珠宝艺术中心上海正在举办首个珠宝展——“男士戒指：Yves Gastou传奇珍藏”，展览将延续至2024年2月29日。“男士戒指”这一独特视角促使我们重新思考，首饰对于两性而言分别意味着什么。法国博物馆学和民俗学家帕翠希娅·西安伯里（Patrizia Ciambelli）在她的《首饰的秘密》（Bijoux à Secrets）一书中提到，首饰往往与男孩的童年有关，正是它们引发了男性对女性的想象与感知。她引用了德国著名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在《柏林童年》中的回忆：“它（首饰）仿佛是护身符，能保护母亲在外面不受威胁。我也处于它的保护之下。”
等男孩长大，首饰又成为他解读女性秘密的手段。在法国启蒙思想家德尼·狄德罗（Denis Diderot）的哲思小说《轻浮的珠宝（译名）》（The Indiscreet Jewels）中，他讲到一个东方富有的苏丹君主芒哥古儿（Mangogoul）从精灵古古发（Cucufa）那里得到了一枚魔法戒指——通过操纵戒指，能使男人拥有获得女人全部秘密的权力。
Pesca dei Coralli局部，雅格布.朱奇（Jacopo Zucchi），1585年
女性借首饰袒露心迹的做法历史悠久
不过，作者未提及的是“作为佩戴者的男性”（虽然小说中那枚魔法戒指是男性佩戴，但其作用对象仍是女性）。传统上，“首饰”首先是女人的事。首饰是这个世界难得的，女性相对男性在话语权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领域。时至今日，这个领域的设计者和消费者大都是女性。而已逝法国著名鉴赏家和收藏家Yves Gastou先生以其瑰丽诡谲、变幻多样的戒指收藏提醒我们：男性也有佩戴首饰的需求，他们是久被遗忘的佩戴者。
Yves Gastou肖像，摘自《男士戒指》，Albin Michel与L’École 珠宝艺术中心合作出版
图片版权：Albin Michel / 摄影：Benjamin Chelly
为什么是戒指？在所有首饰中戒指离身体最近。人们佩戴它、观看它、触摸它、感受它，非常个人化。Yves Gastou先生的收藏涵盖从17世纪的威尼斯总督指环，到上世纪70年代的美国飞车党戒指；由骷髅悼亡戒指，横跨至主教指环。标新立异、光怪陆离、目不暇接，观看他的收藏，我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一种不屈不挠的欲望和一种发自灵魂的呼喊。呼喊总是期待着回应。呼应本次展览的5个主题：历史遗痕、哥特风格、基督教神秘主义、虚空浮华和多元美学，我分别选择了5枚霏色PHOESER馆藏的戒指与之对应，虽有“斗茶”之意，初衷却是希望以这种一唱一和的方式，进一步展现戒指丰富多彩甚至光怪陆离的美学面貌。
主题一：历史遗迹
这个主题的收藏中展示了一枚血玉髓印章戒指，由珠宝世家卡地亚（Maison Cartier）于1968年制作。血玉髓通体墨绿，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鲜红斑点，传说是耶稣在十字架上所流的宝血撒在大地所生，有强烈的护佑作用。霏色PHOESER的藏品中也有一枚血玉髓戒指，凹雕图案来自著名的基督教圣迹“维罗妮卡面纱”。
左：血玉髓黄金戒指，1968年，Yves Gastou收藏
右：维罗妮卡面纱戒指，18世纪后期，霏色PHOESER馆藏
圣维罗尼卡（Saint Veronica）生活在公元一世纪的耶路撒冷。耶稣在背着十字架前往各各他（Golgatha）的途中与她相遇，她将自己的面纱献给耶稣以便他擦拭上额。当耶稣将面纱还给维罗尼卡时，他的脸奇迹似地印在面纱上，于是维罗尼卡面纱成为了圣迹之一。这枚戒指以象征基督的血玉髓表现该题材，主题和材质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呼应。
《拿着面纱的维罗妮卡》，汉斯·梅姆林（Hans Memling），约1470年
主题二：哥特风格
没有哪种宝石比紫水晶更适合表现神圣题材。紫色混合了代表玛利亚的蓝色与象征耶稣宝血的红色，故高贵圣洁。一种宝石被品牌偏爱，不一定都是因为高昂的物质价值。以下两枚紫水晶戒指虽风格迥异，但都与战斗有关，其勇武的内在精神遥相呼应。
左：白金镶嵌紫水晶十字军戒指，约2006年，Yves Gastou收藏
右：卡地亚紫水晶凹雕戒指，凹雕18世纪，戒托20世纪60年代，霏色PHOESER馆藏
左侧戒指是法国珠宝艺术家Lydia Courteille的作品。戒指中央是一颗硕大的紫水晶，表面缀有一把十字军配剑，两侧的王冠和底座上的拉丁十字象征中世纪的骑士精神。戒指边缘镌刻拉丁文“Vox populi, vox de”(人民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是号召信众加入十字军的口号。
右侧霏色PHOESER收藏的戒指来自卡地亚，直接展示了一个争斗的场景。中央的紫水晶凹雕描绘了赫拉克勒斯（Hercules）在战斗中射伤冥王的场景。赫拉克勒斯与冥王的身体交错成倒三角形，这种不稳定的形状里充满了争斗与不安，一追一逃，戏剧张力悄然出现。虽然这则场景来自希腊神话，但基督教兴起后，古希腊神话中的冥府等同于地狱，而冥王就等同于魔鬼。赫拉克勒斯击败冥王就有如大天使米迦勒击败恶魔撒旦，象征正义战胜邪恶，光明驱逐黑暗。
主题三：基督教神秘主义
黄水晶和黄金犹如凝固的阳光，不会随着时间变得暗淡，让人想到永恒，是主教戒指备受欢迎的材质。七世纪时，基督教神学规定主教配戴的戒指必须以黄金制作，并镶嵌一颗未经镌刻的宝石，以此象征与上帝的神圣结合。Yves Gastou先生收藏的这枚黄水晶戒指，以精心镌刻的一排黄金圆珠围拢，如同圣光轮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晕。这枚戒指上有著名珠宝世家Mellerio dits Meller的印记。Mellerio dits Meller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13年，被誉为历史最悠久的珠宝商。这枚戒指印证着主教们仍争相配戴顶尖珠宝杰作的年代。
Mellerio dits Meller制主教指环，19世纪，Yves Gastou藏品
微马赛克白鸽戒指，约1793年，霏色PHOESER馆藏
同样是基督教题材，霏色PHOESER馆藏的微马赛克戒指以上千枚长宽不足1毫米的彩色玻璃片，拼成了一只站在橄榄树上的白鸽。在《圣经》中，挪亚放鸽子探测洪水是否退却，鸽子归来时衔着一枝绿色橄榄枝，象征佳音与和平。耶稣也曾教导门徒说：“你们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这枚戒指出自微马赛克大师贾科莫·拉法利（Giacomo Raffaelli）之手，背面有大师签名和年份。他是微马赛克工艺的奠基人。1809年，他受拿破仑一世委托创作了莱昂纳多·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马赛克版本，作品尺寸约为30 x 14英尺，重20吨，最后被奥地利国王买下。
主题四：浮华虚空
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写道：“美丽的奥菲利亚向水中一步步行进……这再一次指出了爱与死的亲缘关系。奥菲利亚——哈姆雷特所爱之人，歌唱着，如同莎翁笔下的塞壬一般……完成了一次美的死亡，一次殉情。”爱情与死亡是人类艺术中的咏叹调。
左：英国悼亡戒指，19世纪，Yves Gastou收藏
右：钻石珐琅情人眼戒指，约1820年，霏色PHOESER馆藏
Yves Gastou先生收藏了一枚英国悼亡戒指。黄金与黑色珐琅渲染出沉重庄严的气氛，戒圈刻有金棕榈，戒面内有一缕头发。头发不随时间朽坏，犹如灵魂之永存。把亲人的头发戴在手上，他/她就未曾真正离去。霏色PHOESER收藏的情人眼戒指则表达了佩戴者对于生者的恋慕。一只神秘的眼睛绘于象牙之上，背面有一个小空间，与Yves Gastou先生的悼亡戒指一样，也曾装有一缕头发。“情人眼”（Lover’s eyes）这种戒指曾在18世80年代在英国流行起来，当时英国王子（后来的乔治四世）爱上了天主教徒玛丽亚·费兹赫伯特（Maria Fitzherbert），但由于英国王室不得娶天主教徒为妻，爱的悲剧就此诞生，王子只能以情人眼为记，将爱深藏心底。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彼此面前，倾尽全力却发现不能再向前半步，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最近的距离。这份爱只能秘而不宣，”情人眼”代替了真正的爱人，让佩戴者时刻感受着深情的凝视。
主题五：多元美学
Yves Gastou先生收藏的一枚戒指里竟藏了一个八音盒，点缀在戒指表面的雏菊连接着驱动机芯的齿轮。八音盒结构复杂，但工匠偏偏要炫技般把它缩进一枚戒指里。不经意间，戒指的主人轻转机关，悠扬的音乐就从指尖响起，引来一阵惊叹与围观，想必此刻戒指的主人一定是狡黠又得意——幽默是一种难得的品质。
左：八音盒戒指，19世纪，Yves Gastou收藏
右：黑式尉面具戒指，19世纪末，霏色PHOESER馆藏
霏色PHOESER的馆藏中也有一枚妙趣横生的戒指，戒面是一位开口大笑的黑面老者。老者的原型是日本“翁舞”中所用的面具，名为“三番叟”或“黑式尉”。“翁舞”是祈祷天下太平、五谷丰收的祭神之舞，而“三番叟”面具则被视为神圣之物。金属表面的黑色来自日本传统金工工艺“Shakudō”——工匠把一定比例的铜和黄金混合，再把这种合金的表面改色而成。19世纪末，欧洲正经历一场称为“日本主义”（Japonisme）的艺术运动。1854年，日本在闭关锁国200多年后再次向西方开放，和风吹遍了包括珠宝在内的欧洲艺术的各个领域。
后语
日本明治时代的启蒙思想家冈仓天心在《茶之书》中讲述了一则著名茶人小堀远洲的逸事。远洲弟子曾称赞他的藏品：“无论哪件都高雅别致。如此可见，老师的品位高于利休。因为利休所藏之物，千人中唯有一人能真正理解。”远洲闻言哀叹道：“这便印证了我自身的庸俗啊。利休之伟大，在于他拥有只收集自身喜好之物的勇气。至于我，却在下意识的讨好一般人的品位。”
Yves Gastou先生收藏的戒指大多数并不以材质为重，而是以趣味或文化取胜。相比于物质价值，他似乎更看重戒指的精神价值。处俗世而不落俗套，处地表却悠然别有洞天，是一代风流人物的写照。这些戒指，就像利休的藏品，有着强烈的个人精神印记。他不寻求大众的认同，而选择以藏品照见自己。也正因如此，借由这些藏品，我们得以勾勒出一个更加完整丰满的Yves Gastou先生的形象。
